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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は生まれ僕に出会い,春を憂い秋を見た。さあもう笑う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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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 in Paradise(二)


By Heviyan





我在自己卧室的隔壁腾出一间房,墙壁一侧有没安防盗栏的大大推拉窗,窗外是一片霓虹如坠星,望下去便犹如居高临下。房间也勉强宽敞,并排放四五张双人床绰绰有余。


此前,这个房间一直被我当成堆放东西的地方,重要的东西。比如在美国的图书馆里千辛万苦翻找到的日本书籍,经过时间打磨变得很旧很旧,堆放在那里安静泛黄。


我弯下腰把它们搬出去,堆到另一个房间里。


现在,这个房间里要放我更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他当然不能用东西来形容,他是活生生的人。他会在我搬东西的时候退开半步给我让路,会在我气喘吁吁倒在沙发上时摸去冰箱给我拿水喝,会在我望着天花板发呆时踢踢我的脚说你没事吧。


我胳膊胡乱一挥,能有什么事,搬个东西累不死的。


他默不作声地笑笑,从椅子上轻轻跳下来,把咖啡色暗花窗帘拉开一点,目光从三楼直坠向下,也不知飘忽在那片土地那片灯光之上。


哦对了,takeru。我把杯子里最后一点水倒入喉咙,再抬起头看向他。你把床整理一下吧,床单什么的我放柜子里了。

我拿着空杯子转身走出房间,在客厅里打开电视机,画面停在美国国家音乐频道。正在演奏的是一支很有名的交响乐团,但我始终记不住名字,我一向不擅长铭记英文,那些繁复拗口笔触纽转的异国文字。


交响乐里我只喜欢大提琴,就好像纸张里我只喜欢钱。


大提琴的声音无比适合在夜晚倾听,那种声音质感沉重而薄弱,仿佛闭上眼睛整个人沉入水底,然后头盖骨狠狠地撞上槽壁,钝涩尖锐而又摧枯拉朽的嘶鸣。每一根弦每一次拉扯每一个音符,都恍如反反复复皲裂的伤口。


空调开得很足,我悠悠然地蹬掉鞋子,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枕着胳膊。仰面喊一句,喂,你要不要先洗澡,我躺会儿。


房间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靠近,他应声从卧室探出脑袋,从我头顶方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啊?……哦。


睡衣在那里。我闭着眼睛保持躺着的姿势,腾出靠外面的一只手指了指阳台。


洗发露在浴室窗台上,沐浴乳在浴缸旁边,毛巾柜子里有很多。我手缩回来掩住一个惊天动地的哈欠。


他砰咚甩上门的声音跟我的哈欠尾音连在一起,我伸个懒腰,屏幕上的交响乐仍旧慷慨激昂淋漓尽致地演奏着。于是黑夜便在此淡去一半。


其次,我觉得他穿白色睡衣很好看,嗯,白色的,后背上有龇牙咧嘴但无比可爱的猫咪,眼睛大得一如这睡衣主人。


前半夜,我躺在床上读大冈升平的《花影》,之前早已不知读了多少遍的旧书。只是我一直都迷惘于一个问题,在生死存亡关头人的命运及其存在价值之类,我希望这本书能给我解答,即使答案同我本身所想如出一辙。


我只是需要一种白纸黑字的解释,只是需要谁狠狠地给我一枪,从太阳穴嗖的穿过,冷的热的粘稠的血液不停翻涌,鲜红醒目,它们会提醒我不要再执迷不悟,不要再执迷不悟。


我明明比谁都清楚,一如热烈奔跑时被突然击穿膝盖的孩子,拖着半条残缺的腿在泥土中匍匐前进,却仍然自欺欺人地告诫自己,我是在奔跑,奋力奔跑。


奔跑,然后彻底死亡。


我猛然睁开眼睛,额头上几乎渗出细密汗珠,哆哆嗦嗦地翻身坐起。窗前的台灯依然昏黄地亮着,整个卧室仿佛一副明暗不均的摄影,巨大的黑暗团团拢住一捧微弱光亮,极其容易让人窒息。


我索性走出去,径直推开他卧室的门。


他依旧立在窗前,窗帘微敞,背影单薄。听到咯吱一声门被打开的声音,他转过身瞬也不瞬地看着我,一脸波澜不惊。


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面部肌肉瞬间如同簌簌冻住了一般,僵硬唐突。只好将肩膀放松一点,说一句,怎么还没睡?


他侧头想了想,嗯……之前在公园里睡了很久,所以现在反倒困不起来了。


那么陪我说说话吧。


我撬开一听罐装啤酒,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咽下大半,暗涌的白色泡沫在舌尖跳跃迸发。虽然我不喜欢酒,但至少在我心里它从来都是好东西,用来麻痹神经或者焚烧细胞都同样有效。


他坐在灯光暗处看着我,一只手撵着耳后发丝。倾听抑或诉说,怎样都好,伤口愈合需要太多漫长的时间,我们的伤口正在腐坏,也在生长。







后半夜我们聊了很久,天快亮的时候才互相道了晚安。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无比准确。最初的猜测也已大致明晓,此刻他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需要人帮助了,不过这究竟算不算是帮助,抑或者本质上他是否也是在帮助我,细节太多,已无法周密计算。


算是对他更深一步的了解,而隔着的那层薄膜依旧若隐若现,无法戳破无法填补,只剩一层斑白浅灰令人窒息的表面,光滑迂回,踩上去仿佛随时便会滑倒,无法站立无法停留。


半个月前他被人欺骗,一周之后被人绑上了渡往圣路易斯的轮船,跟许许多多名贵的兽类皮毛以及几个同样的日本男孩一起,在那片肮脏咸腥的大海之上,颠簸辗转了许多日夜,直到三天前才头昏脑胀地抵达这片异国领土。


而欺骗他的那个人,是他在一起八年的好朋友。


八年。


跟我用来埋葬青春的两年相比,后者恐怕太过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得仿佛落在睫毛上的灰尘,眨一下眼就什么都没了。八年的时光残渣哗啦哗啦掉落一地,曾经那些坚信不疑的奋不顾身的一切友情义气,在区区半个月之内彻底颠覆。


他面上没有丝毫异样表情,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这会不会比亲人死去更痛苦,亦没有太多脑细胞用来存放正义感,所以当时也只是轻声问他,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骗你吗?


他笑出一排洁白牙齿,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开始我并不是知道,后来一同被运来的男孩子告诉我…… 他撇着嘴眨眨眼睛,美国的GAY向来喜欢我们这种东方人,想来我朋友是指望把我卖几个钱,真是为了钱机关算尽的家伙。


我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纸醉金迷一如美国男人,他们的夜晚他们的床畔,时时刻刻都充溢着高级香水以及美元刺鼻的气味。男人或者女人,只要自己喜欢没什么不可以。他们从来都以此为乐并且乐在其中,刺激与骄傲并存。


不单单是卖掉这么简单吧,这怎么看都像走私。我声音立马拔高了几分,喉咙里火辣辣的燎烧疼痛。


走私给美国人倒还好些,起码那些男人能给个安定住处养着。他说这话时垂着眼皮,仿佛默默念着千年咒语。但是他们只会给买到店里或者黑街酒吧里,一辈子都没个自由。


我把易拉罐攥得脆生生地响,直到瓶身渐渐突起尖锐棱角,划的掌心生疼。


他挠挠后脑勺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所以得知真相后我立马就逃了出来,从三楼窗户跳下来真该庆幸,只是腿摔得疼了一会没死掉就好。你不知道,当时他们一看在三楼,就吓得往回缩没一个跳下来,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说话时语言含糊大概,一如那张事不关己的脸,仿佛有毒针迎面射来即将刺入瞳孔,他也可以稳坐泰山淡漠如初。


那瞬间,我几乎被某种无法言明的悲喜交加填满,甚至愿意抛却教科书中的无神论,企图在心里默默赞美耶和华的伟大,该是怎样在无形之中赐予的救赎,仁慈的悲哀的一切灵魂,带领着takeru逃离深渊。


剩下便是,他疲倦至极便在国家公园的木椅上里一直睡到傍晚,在白昼与黑夜的边缘醒来,在夜色浓重的城市里寻找一线生机,在旅馆招牌的灯光里被我带回了家。


我把绒被裹紧一点,安静又安静地放松四肢躺在那里。直到听见隔壁房间啪的一声台灯被熄灭,才在心里默默说一声晚安,闭上眼睛。


晚安。那些惶惶不安的,不停重复的时光流转。









在很长的时间空隙里,我会非常深刻的想起日本。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壤。


老家门前的和果子铺是否依旧热闹喧嚣,老板的围裙上始终充溢着甜点浓香;旧式玄关前种的花草是否依旧盛开,五月阳光在花瓣上灿烂了一回又一回;夏日祭的烟火是否一如往常的鲜亮耀眼,斑驳了篝火绚烂了年华。


那些名为过往的时光,来不及细数来不及悼念。


其实我们都根本无法强求,幸福永远不会乖巧听话。生活也永远都任性逍遥,永远让自己素手无策。


就好像第二天我再问他想不想回日本时,他依旧只是摇了摇头,不想。


他说他在日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业已早就渴望逃离。只是当得知昔日好友背叛自己的那一瞬间,无助开始像洪水一样蔓延,濒临窒息边缘。


他说其实身在哪里都一样,我们必须面临的一切巨大灾难从来不会消失。人们的冷眼观望,环境的虚假叵测,世事的迂回周转,甚至他们眼里的我,我们,不过是样有光鲜外表的商品,只要肯对他们敞开钱包,谁都可以随时宣布我们的所有权。


太可笑。


我告诉他,其实我还是喜欢日本的,我想念茨城县的沙丁鱼跟波斯菊。


那种想念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乡愁,只是当孤身一人处于异乡时本能的归属渴望,我的孤独早已决堤无法掩埋。


十八岁的时候,我曾因一时愤怒而拔出水果刀捅向一名同学,我没有专业杀手的敏锐与力气,索性并未致死。那时候我刚好正要高中毕业,作为商人的父亲便在那个夏天的高潮将我送往了美国。


一开始他会给我足够的钱,安排我在圣路易斯大学读哲学系。


那时候我会在萨尔南北部的情人旅馆过夜,从头到尾自己一人。柜台小姐会撇着浓妆的眼睛疑惑地看我,我心知肚明她在狐疑什么,情人旅馆难道不该是两个人一起来么?而我并不是为了像本地人那样前来寻欢作乐,只是躺在旅馆里的一瞬间,会不由得联想起日本民宿以及青年旅馆。


我沉迷于这种感觉,并且无法自拔。所有昔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画面,被岁月割据后远离了日光,我们站在彼岸,泪水挥洒在另一片陌生土地之上,旧时风景匆匆如过客,除了记忆再没剩下什么。


后来慢慢的父亲便渺无音讯,或者说对于他而言是我失去了踪迹。我从学校里逃了出来,只带走了一背包的日语书,一把匕首,一身疲惫。


我无从得知父亲为什么放弃我,只知道那个夏天我那一刀下去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果,纵然他买通了不计其数的政府官员,然而他们的权利还未大到可以包庇杀人犯。


更可能的是,会导致那些见利忘义之人从此永远跟他翻脸,那么他的商业道路便不再畅通无阻,他的保险箱会空出越来越大的地方。


谁从来都是自私的,不是么?







我站在镜子前整理头发。


面前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面容,窗外明晃晃日光反射到镜面上,凛冽斑白的刺眼,于是我映在镜中的轮廓也是一半淡白一半灰黑,仿佛虚假素描。


在此之前的昨天,我还仍旧不敢在这个房子里照镜子,兴许是小时候老人家的怪谈听多了,兴许是这房子实在晦暗得可怕,总之始终不敢独自一人面对明亮镜面,只怕会有什么东西原形毕露,无处可藏,比如伤痕,比如恐惧。


今日这房子里终于有了他人气息,所以我尝试站在镜面前保持镇静。


在他往吐司上浇上辣椒酱的时候,我把咖啡匙在杯沿上磕的叮当响,百无聊赖的姿态。


他皱皱眉抬头说怎么了。


我说……你就在房子里呆着哪儿也别去。我双手拢住乳白色咖啡杯,低头轻啜一口,不料水温高得有些过头,舌尖被烫的一阵发麻,我愤愤地在心里骂一句该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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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 2010/05/09(Sun)20:48:55 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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