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は生まれ僕に出会い,春を憂い秋を見た。さあもう笑う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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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向。天涯上那个原剧本透露的贴我也看了,但没想照那路子来。
BGM是岩代太郎的Survival Field。
马进良这辈子只同他人许过三句誓词。
第一次是十三岁那年跪在钟剑师脚边拜师的时候,瓷瓷实实仨响头落地,两眼被年轻气盛的青烟熏得浮浮沉沉,一番豪言壮志说得比磕头还响,他说‘即刻起钟先生为师也为父,请受徒儿一拜。日后我马进良若学不来这一身剑法,还哪堪为人,无需您苦口婆心,进良也必先自我了断。’
他从来对自己比对其他任何人都要狠,不留丁点余地,非得把那点原本就躁烈的性子磋磨得比刀尖还要利,伤人又伤己。这点脾气果然是从小便生了的,到死都没改过。
那后两句,他说给了同一个人。
屈膝颔首,双拳交抱于额前。字字铿锵如铁,自胸口迸涌至喉咙,有楚涩味道,心脏都被烙成焦红。
‘臣将誓死效忠督主。’
臣,主。那双利剑并未握在手中,可怎么就眼瞧着劈出条沟渠来,深不见底,难测如心。
言尽骤寂,相对无言的片刻里时间滴出水来,马进良分明听见有什么物事簌簌碎掉了,滚落遍地。
梨木椅上锦装正坐的那位偏还不拿正眼瞧他,两眼只管顽固地盯牢前方,专注得过分,该是刻骨深思遂难言,却愣是瞧不出半点或忧或喜意味。
门掩着,仍旧拦不住月光四处镀色,镂窗下拉扯着柔淡的影,于是就像染坏了的纱锦,一半青灰一半菊黄。
而那个人,摘了披风只穿件素色曳撒,飞鱼的银丝绣纹里透出隐隐丹青,是不着痕迹的狠傲颜色。单单端坐在那里,不动不笑,亦不言语,月光已是不及他三分清白。
衣是白的,脸是白的,连同眉梢都简直清淡如茶,照面望过去只能看清那双眼,那双世上再寻不着苟同的眼,黑是黑白是白没半点含糊,沉哑哑的简直能融进墨,暴戾的得意的十拿九稳的,配着那张白戚戚的脸,平白叫人觉得古怪,但又难说不好看。这更古怪。
‘进良,跟我说话可要站直了。’
几步走近,用影子将佩剑半跪的对方罩住,只以左手轻拍他的肩,骨节却几乎要穿透缎料扣进肌理中,食指上那枚夜叉戒指硌得掌心下方的皮肉生疼,沉得很。
马进良抬眼,视线慌张掠过对方面孔,凌乱的百景像昏灯走马招摇着,于是他匆忙起身站立。双拳再度抱紧,垂首躬身,深深吸入一口气。
‘臣将誓死效忠——’
谁?到底是谁?那个叫他忠贞忘死的人到底是谁?这话,终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
实则他清楚得很,他马进良这辈子至死至终想要效忠的人,不是众兵督主,更不是什么西厂厂公,根本就是他雨化田,烧成灰也依然傲骨嶙峋的雨化田。
他甚至试想过,纵然某日摘了乌纱卸了顶配,粗衣简服再不为臣,即便如此剑也不能丢,他是习惯了刀光剑影以衬眸光的人,倘若一朝能太平盛世地过活,反倒少了真假滋味。
以及那个叫雨化田的男人,到死也不能放开。
而下一秒,白影疏忽行至身前,留了一地灰影。雨化田伸臂,从他腰间拔出一柄剑,脱鞘的刹那肃杀彻响,仿佛能隔空见血。
薄薄剑身上一径尖锐的光点化不开,像烈日下的琉璃,又因月色染得太重,所以看上去格外冷,彻骨的寒。
‘你可知错。’
他拿剑刃抵了马进良的喉咙,咄咄相逼。
‘何错……还望督主提点。’
‘好,千万听清了。’他咻的一声收回手腕,用另一手两指轻抚剑面,垂了眼睫,兴趣盎然地端详,寒光冷影映得眸底亮如豹,蓄势欲奔的神色。
‘你错就错在执迷不悟。’
马进良不由怔愣,眉头下意识挤出皱褶。然而自家督主的脾气没人比他更清楚——但凡大快人心时刻他更偏好直言不讳,大放厥辞那叫得意忘形;唯有逢遇难言之隐,才得令他一句话能绕出半个皇城的弯儿。
所以此刻,怕又是吞了核桃,梗住了。
终于肯抬眼迎上他的视线,却见对方早已平静下来,扬着下巴,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撩起嘴角不可一世地笑出来。同时翻转手腕,将剑柄朝着马进良递了去。
‘你的剑,收好。也请记好,给你这把剑的人,他只有一个名字,叫雨化田。’
BGM是岩代太郎的Survival Field。
所有疏狂尽终嫣
By Heviyan
By Heviyan
马进良这辈子只同他人许过三句誓词。
第一次是十三岁那年跪在钟剑师脚边拜师的时候,瓷瓷实实仨响头落地,两眼被年轻气盛的青烟熏得浮浮沉沉,一番豪言壮志说得比磕头还响,他说‘即刻起钟先生为师也为父,请受徒儿一拜。日后我马进良若学不来这一身剑法,还哪堪为人,无需您苦口婆心,进良也必先自我了断。’
他从来对自己比对其他任何人都要狠,不留丁点余地,非得把那点原本就躁烈的性子磋磨得比刀尖还要利,伤人又伤己。这点脾气果然是从小便生了的,到死都没改过。
那后两句,他说给了同一个人。
屈膝颔首,双拳交抱于额前。字字铿锵如铁,自胸口迸涌至喉咙,有楚涩味道,心脏都被烙成焦红。
‘臣将誓死效忠督主。’
臣,主。那双利剑并未握在手中,可怎么就眼瞧着劈出条沟渠来,深不见底,难测如心。
言尽骤寂,相对无言的片刻里时间滴出水来,马进良分明听见有什么物事簌簌碎掉了,滚落遍地。
梨木椅上锦装正坐的那位偏还不拿正眼瞧他,两眼只管顽固地盯牢前方,专注得过分,该是刻骨深思遂难言,却愣是瞧不出半点或忧或喜意味。
门掩着,仍旧拦不住月光四处镀色,镂窗下拉扯着柔淡的影,于是就像染坏了的纱锦,一半青灰一半菊黄。
而那个人,摘了披风只穿件素色曳撒,飞鱼的银丝绣纹里透出隐隐丹青,是不着痕迹的狠傲颜色。单单端坐在那里,不动不笑,亦不言语,月光已是不及他三分清白。
衣是白的,脸是白的,连同眉梢都简直清淡如茶,照面望过去只能看清那双眼,那双世上再寻不着苟同的眼,黑是黑白是白没半点含糊,沉哑哑的简直能融进墨,暴戾的得意的十拿九稳的,配着那张白戚戚的脸,平白叫人觉得古怪,但又难说不好看。这更古怪。
‘进良,跟我说话可要站直了。’
几步走近,用影子将佩剑半跪的对方罩住,只以左手轻拍他的肩,骨节却几乎要穿透缎料扣进肌理中,食指上那枚夜叉戒指硌得掌心下方的皮肉生疼,沉得很。
马进良抬眼,视线慌张掠过对方面孔,凌乱的百景像昏灯走马招摇着,于是他匆忙起身站立。双拳再度抱紧,垂首躬身,深深吸入一口气。
‘臣将誓死效忠——’
谁?到底是谁?那个叫他忠贞忘死的人到底是谁?这话,终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
实则他清楚得很,他马进良这辈子至死至终想要效忠的人,不是众兵督主,更不是什么西厂厂公,根本就是他雨化田,烧成灰也依然傲骨嶙峋的雨化田。
他甚至试想过,纵然某日摘了乌纱卸了顶配,粗衣简服再不为臣,即便如此剑也不能丢,他是习惯了刀光剑影以衬眸光的人,倘若一朝能太平盛世地过活,反倒少了真假滋味。
以及那个叫雨化田的男人,到死也不能放开。
而下一秒,白影疏忽行至身前,留了一地灰影。雨化田伸臂,从他腰间拔出一柄剑,脱鞘的刹那肃杀彻响,仿佛能隔空见血。
薄薄剑身上一径尖锐的光点化不开,像烈日下的琉璃,又因月色染得太重,所以看上去格外冷,彻骨的寒。
‘你可知错。’
他拿剑刃抵了马进良的喉咙,咄咄相逼。
‘何错……还望督主提点。’
‘好,千万听清了。’他咻的一声收回手腕,用另一手两指轻抚剑面,垂了眼睫,兴趣盎然地端详,寒光冷影映得眸底亮如豹,蓄势欲奔的神色。
‘你错就错在执迷不悟。’
马进良不由怔愣,眉头下意识挤出皱褶。然而自家督主的脾气没人比他更清楚——但凡大快人心时刻他更偏好直言不讳,大放厥辞那叫得意忘形;唯有逢遇难言之隐,才得令他一句话能绕出半个皇城的弯儿。
所以此刻,怕又是吞了核桃,梗住了。
终于肯抬眼迎上他的视线,却见对方早已平静下来,扬着下巴,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撩起嘴角不可一世地笑出来。同时翻转手腕,将剑柄朝着马进良递了去。
‘你的剑,收好。也请记好,给你这把剑的人,他只有一个名字,叫雨化田。’
又是他,又是这三个字。当年本该是他剑下亡魂的人,如今却偏成了恩客,世态如斯荒谬。
不禁想,若不是那场事故,只怕从那时起这世上便再没有马进良这号人物,他简直看到时间也渗不透的乱煞流景里片刻间就遍地尘烟,灰都扬不起。而跟在西厂厂公身后的得力亲信兴许该是谭鲁子,更或者另有他人。
总之轮不到他马进良。
那时候雨化田也是顶着张棺材里捂了一冬似的脸,阳春白雪地笑。
明明未有墨染的乌眉,轮廓亦不柔软,双颊也难见半点嫣紫血色,红唇更无,却生生叫人觉得艳极了烈极了,像夸谈的街坊伝论里那些个专吸人精魄的艳鬼。吞食魂魄为餐,啖饮鲜血作酒,更无需翻袖拗姿,无声无色地站在那里已是足够好风景。
不笑便是正经主子模样,一笑,惊心动魄。
当时马进良收人钱财来取他性命,待在雨化田出宫必经的外野官道上。春深时节正是农忙,赶路的人极少,宽敞泥道两侧浅绿成荫,却依旧掩不住荒烟乱冢。
届时,雨化田虽还未掌握西厂之大印,却业已进出宫频繁。原因纯属机缘巧合;当时皇贵妃万贞儿肝症隐隐,宪宗帝爱深意切急于求成,而此病并非大患,只需以时间为成本平心静气调养。可帝王终归荣宠惯了的,不消几日又要携爱妾酒池肉林的寻欢作乐,不想也知必定压不住犯疾,任众太医针药并施亦无可奈何,龙颜大怒。
遂下了令在民间布告赏寻良方,雨化田也正是此时被召进宫中以内功镇疗万贵妃的顽疾。至于这病到底根除了没有,谁也不知,总之此后再没听闻宫中有关乎贵妃患病的消息。
马进良找了个蔽处蛰伏着,心里头虚沉晃晃,眼瞧着那枣红马驰驰而近,乌衣乌发的男人随身未带任何武器,两袖清风地扯着缰绳。
他哪里知道雨化田早已识出了自己,只见对方急急勒马,一抬头眼底露出狠厉,伴有杀意。果然是江湖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他的动作极快,自袖管中丢出暗器挡了马进良的一支弩箭。
马进良在四散的木屑那端依稀看见对方漆黑的双眼,是他不曾改过的势在必得神色。打那时起就烙进他颅内,不曾改过。将其余想法抽丝剥茧丢在一边,甚至于一旦提起他印象中的雨化田,似乎生来就该是这种面孔,三分毒手尊前,七分目中无人,十成十的艳烈终绝。
踽踽擦过面颊的暗器如同林中惊雀,快且密,在流光下泛着零星铜绿光泽,像浮在半空里眈眈而视的鬼眼。
与此同时,另一侧,同行的继学勇已飞身越过马座逼至眼前。
自打几年前干了如今的行当,就自蔑为师门败类,与师傅决裂并赌誓再不拿剑,所以这回操错了家伙怎好发挥。怪只怪当时地处不利,谁想早先的埋伏还被轻易识破,而且马进良当时心绪莫名无法集中,说不上原因,单就是从方才同他一照面就念定必不是此人对手。事实上,先前也着实是低估了雨化田的本事。
万念俱灰之际,他也只能怪罪本我的咎由自取。今日若真葬身此地,其实……似乎也算不得太糟,父母安息,后来葬了师傅,他已经没什么春花秋月可挣手难放了。所以不足惜,毫不足惜。
做他这行的九死一生是命里注定,尤其这次还牵扯到庙堂朝事,一旦被擒,一刀夺命方乃皆大欢喜,假若死不了,就算不先行自尽,只怕遭雇主灭口之日只能早不会晚。
所以当他看见雨化田快马拦住继学勇,低声说:‘且慢!勿取他性命。’
说:‘是万喻楼遣你来的吧,他倒也聪明,知道我已成威胁。’
说:‘你转过头来让我看看。’
说:‘我喜欢你的眼睛,真是命该做嗜杀的狂魔;尤其左眼,非得溅上鲜血映上刀光,方能生出几分暖色。’
说:‘你本是使剑的吧,两手指腹似乎都生着茧呢。放冷箭这手法可不光彩,即为英豪,何必拿这守城苦将才用的低卑货色,改日我不妨送你双剑一副。’
他听雨化田说足了日后里个把月才有的话量,像把全天下的衷肠都诉光了,诚挚的可耻,再没什么不可信与不足惜。听明了他言中之意,顿然的欢喜与讶异无从掩饰,仿佛看见影子离开自己的双脚,蹒跚地朝阳光下走去,笃笃不停,愈发茁壮起来。
那瞬间他确乎是这样想;雨化田从他的手中夺得且生,而他,亦在雨化田的刻意纵容之下囫囵留得一命。若在平日,这实在是糟糕的境遇,因为他接下来不得不选择拿刀尖儿对准自己,或者过上奔走逃亡不得舒缓的下半生。
可是他突然想活下去。
和这个人一起。
后来没多久雨化田坐上西厂督主宝座。没净身,连同着手下一众亲信都没净身。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有过,只是没人能像他这样违了法令反倒理所当然得很。
他的理由堂而皇之。
‘既然要我做了西厂督公,如此,西厂上上下下条规自然由我来定,我说一谁若敢说二,我雨化田自当提了他人头祭挂灵济宫,让世人皆知这为非作歹的忤逆之徒是否该遭惩治。’
其实呢,为非作歹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所有的恶言厉语都是说给自己听的。瞧瞧,你自己瞧瞧;你杀了多少条性命,你葬送了多少人生,你毁了多少春秋。
所以死后定要沦落九重地府,叫那些獠魔恶鬼统统来将这肉身撕开,四肢肺腑拿去喂最饥荒的狼牙犬,肮脏的血液长流入忘川,魂魄被锁在熔炉里焚成天灰。
既然已在罪恶之途上挪开了脚步,于是便丝毫不能瞻前顾后频回头,即便被斩断双腿,也要决然地走下去。他的背后是一代黑暗王朝的破败落影,苍生都被笼在那巨大影子下,日日夜夜不见明光,他也一样。
因为某些人生来就慈济良善心肠,享万众拥戴与歌颂,足可凭借丰功伟绩来名垂千秋。
而他,他只能靠着这些十恶不赦,来让世人记住他的名姓。
一队人马齐整整地打正中行过,枣红的马匹枣红的麒麟服,奔起来像风吹火焰。排头几人手持黑布刀旗,上书‘西缉事厂掌印督主’。
马进良自从那之后就跟了他。
这期间,还未进西厂之前遭过万喻楼两次追杀,不知是受了谁福祉庇佑,或者说对于生的某种本能渴求,所幸屡次都危危逃脱,只是后一遭被对方弯刀划破了两边嘴角,伤愈之后留下了绝对不容忽视的痕迹。
他当时整张脸都是血,活像刚吃了人,简直分辨不出哪是鼻子哪是眼,衣服前襟也是红透了,血腥味浓重得呛人。回去之后他就一个劲往宿房里钻。马进良逃回来的时候谭鲁子出招替他挡了几下,他看得分明,就瞪着对儿狐狸眼把大致来龙去脉说给雨化田听。
雨化田听了就笑,摆摆手说‘既然如此咱们也别多过问,问一句他的堡垒就要塌一点。’
谭鲁子点头表示明白,听他吩咐去请了郎中,其他也就真没再过问。
那几日正逢芒种前后,天气像襁褓里的孩子脸,哭着哭着就笑了,变得比闪电还快。本该是循了五百年雷打不动老规矩慢条斯理地一天天热起来,却谁知突然下起了雨,这不当紧,偏还夹闪带雷的,没个安生。
宫里头却出乎意料的安生了。雨天没法子出去,万事皆心烦,皇上所幸陪着万贵妃在寝宫里听戏,钗头把式地唱一出《连环记》。皇上兴致好喝了酒,迷迷糊糊地指着戏子笑说:‘她貂婵算什么,绝不及万贞儿千百分之一,只是爱妃,寡人究竟是你的吕布?还是你的董卓?’
刚接位那会儿马进良正养着伤,雨化田去看他,端了杯防己黄芪茶,白瓷上摹着青花技鸟纹,再盛了暖澄澄的浓茶水,像蜜糖,仿佛江面上映了秋月满轮似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而且似乎不单只端了这个,他藏在身后的左手看似也拿了什么物件,纵宽都比手掌大些,用黑缎布严严实实裹着。
西窗透着淡淡雨声,万里云空没声没息地阴霾着,蝉鸣声休止又复启,一声高过一声,高过烟火,高过潮汐,高过剑啸,高过悲鸣,高过一切一切。
马进良正坐在桌边听雨听蝉,两只大不相同的眼睛不知在专注什么,身上只披着寝衣,嘴角至下颚边延伸的伤痕还泛着红色,看着愈发狰狞如兽,像只怪物,呼哧呼哧喘着气。
雨化田推门迈进来,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咣当一声把茶杯搁到他下巴颏底下。
‘督主。’马进良一个激灵,说着就要行礼作揖。
‘免了免了。’他连忙摆摆手,‘有这个说话的力气不如把参茶喝了,伤口消消肿也好。’
‘是,督主。’
其实马进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言明,他只会喊一声‘督主’,喊一声‘遵命’,喊一声‘我是西厂管事大档头马进良’。
再没其他。
所以他时常想,自己到底是遭了什么蛮咒,怎么就落了个阿谀奉承无人能及的名号?以这般愚钝的口舌与天资,简直与半个哑巴无异。于是看这行路间到底有多少真假,多少善恶,听话的人耳染一遍就足信了,信的人多了假的也成真,纵你有天大冤屈。
天潮得像个水牢,然而依旧是热。马进良低头喝茶,眼角瞄到进屋没多久的白影在桌对面坐了下来。
他似乎格外钟情黑与白,最深重的,与最浅淡的两者。喜欢归喜欢,他倒也是有所自恃的,要知道没人能像他一样,把这没滋没味的两色穿出姚黄魏紫碧水蓝天来。
甭瞧平日里鲜衣怒马得找不出丝毫不妥当,性子旁人着实猜不透,实际里就如一面双面异色绣,一样的图画,一样的针法,只因注入了讨巧心思,偏生生梭回出两幅各自朱鸳的颜色,正面是可比夜空的黑,内里则是嫣如脂粉的桃花红。
即便蓬头垢面,也依旧能从骨子里端倪出一如往日的傲目群枭。纵使马进良一路颠簸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能像他这样,在这堂堂大明广阔疆土,足乃举世无双了。
‘日后你不必再躲了。’他抬起腕子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袖口,将黑布包裹推到马进良面前。
‘又何曾躲过,我非草木,刀来便挡而已。’他说话的声音很模糊,原因全在嘴巴不能够尽力张开,伤口一扯就撕疼。
‘无需你说,我自当明晰。’
‘督主何出此言。’马进良先是一惊,抬头一看对方依旧不相干似的,仿佛方才的话压根儿就不是他说的。
‘我既说了,便是十足把握。这缘由不外乎两点,一来你该清楚,万喻楼更不可能不知道,你现如今可是我西厂的人,他理该知趣。’
他难得没再用下巴看人,目光却越过对面的马进良,跳脱到他身后挂着雨帘子的窗户外边,两条稀疏的眉愈发敛出狠意。
‘二来,我料他命不久矣。’说话间他缓缓移动视线,直到与马进良正对,才熏熏然地笑出来。‘且无需我动手。’
原来黑布里包裹的是一方面罩,辨不出材质的亮乌色,上方不厌其烦地爬满夜叉纹饰,雕得极其精细繁琐,连扣带角落里都没放过,密密实实全是刻纹。
正中是上下两排恶鬼才有的糙齿,边角锐利地支楞着喷张着。
雨化田抖开黑布,单手把面罩推到马进良眼前,那只手没伸回来。
他顺势冲马进良晃了晃那只左手,对方错愕抬头,就看见他的食指上赫然一枚戒指,分明与面前桌子上的面罩出自同种材料,以及同样巧匠雕工,尤其连细节花纹都无二。
‘这是……’
雨化田却忽然站了起来,迈开步子朝木门走去,边走边继续说着话:‘不妨带着,青面獠牙岂不衬你极了?这么稀世的料子我舍不得浪费,就叫工匠用剩余边角做了个戒指。’
‘督主体贴美意,实在无以为报。’
他一听,脚步停驻了,微微扭头过来斜乜了一眼,摆摆手,‘何需你报,倘若施予他人什么便要遭什么报答,我怕是早被碎尸万段了。’
面罩被捧在手心里,看不出来竟出乎意料的沉,颜色本来就是深重,在阴雨空气中愈发显得灰茫一片,像云海中藏匿的丛莽。
这幅凶神恶煞的肮脏嘴脸,日后成了马进良绝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之后没多少时日,大约刚入秋。
万喻楼遭赵怀安刺杀,头颅被高悬在城门口。与此同时,东西厂之间明争暗斗也愈发激烈起来,后宫乃至朝堂上上下下也都知道雨化田的斤两,这也一直是他们东厂那帮恶徒的忌惮,否则大概早就立杆而起了。
活在天子脚下的人都只有半条命,更加都是聪明人,兴许也是料定正面冲突上从雨化田那里必定无利可图,但绝对不能闲着,不能无计可施,那枚名曰雨化田又被众杀手唤作督主的眼中钉,迟早要拔掉,即便要连着眼球一起剔除。
于是刹时间流言四起。
嫔妃朝臣乃至宫里来来往往穿梭的宫女锦衣卫,随便指派个人过来都能说个七七八八,其中万般无二的意思大约是说,雨化田原先本是一介草民,若称奇人倒也不是不对,一身绝世内功是足以藐世,可这些并不能够使他在短时间内身高权贵直抵皇宫。
这只是铺陈,谣言的实质内容便是众口传说的那个答案。
原因赫然,说是西厂厂公雨化田与皇贵妃万贞儿之间有着苟且关系,他也正是借此上位。
谣言虽恶毒,但一言既出,往往非闹得人尽皆知才收场。雨化田自然不会不清楚自己正处在众人唇舌相传的风口浪尖,至于罪魁祸首,一猜便知。
不过无碍,他还是进出宫频繁照常。
至多在被问起是否要采取行动时才会轻蔑道:‘说,让他们满城风雨地说,何须忌惮?这丑闻早见了光了,天下人的耻笑也落不到我头上,一个个指头点的可都是大明皇帝,干我何事。’
然而马进良还是在那一声声‘万贵妃召见’的长音中感到了无比的厌抑,因为他认为雨化田应当出其不意,无论如何,他无法想象事实真如那帮人的谣言所说,这是极其糟糕的正中下怀。
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那个年长十来岁的万贵妃配不上他。
或者说在马进良二十多年把无数人看遍的双眼中,管他好的坏的痴的慧的,有谁能配得上他?
所以看这谣言究竟有多可笑。尽管他在旁人的疑问下从没否认过,也并没有向雨化田本人确认过。但他似乎依然顽固笃定着什么,时常想,这样的自己简直比谣言本身还要荒唐可笑。
那段时间他常常做梦,而且是在许多个夜晚重复着一个梦。
梦里扁舟推水,涟涟如银,两岸连绵不断着黄绿色的芦苇,河面上氤氲着潮湿水汽,但并不觉得冷或者热,仅仅是单纯的迷瘴一般上升,散开。
而他在梦境里如同往日那样抬起头,看见熟悉的月白锦衣身影背对着他,站在小船头。
船不用撑桨,自顾自就漂流起来。河道笔直笔直得像绷紧的白绸子,小舟于是也就笔直笔直得朝前不停游移,不受掌控却又被栓在绳上似的。
船就如此一直朝前行着,好像没有尽头。深黑夜空中找不到半点星子以及月亮,马进良甚至可以确定自己此刻正困在周公圈套中,似乎这场梦永远都不会醒。
雨化田疏忽回头,下巴朝右侧微扬,道:‘终有一日我要杀了她,进良你可否替我赐她一剑?’
马进良这方才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赤足拢着裙衫,正弯腰浣洗着衣纱,似乎并未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她披散着头发,根本看不清究竟是怎样面容,但看身影倒也婀娜,应当是个气态不俗的美人。
这女人究竟是人是妖都尚且不知,凭这丁点目睹,马进良绞尽脑汁亦是想不到蛛丝马迹的熟悉气息可供搜刮。
时间却不给他停当的机会,恰巧就在他正拔剑准备狠下杀意的瞬间,梦境陡然而止,光源尽失,落入浓浆似的黑暗里,或者戛然转醒。
这个梦境搅乱了他许多本该安然的夜晚。并且一直重复,一直重复,甚至连情节上都没有丁点改变。小船前行,大约一炷香功夫,缓缓停下,然后雨化田依旧是执言要他杀了那个女子,而后者依旧专心致志埋头浣纱,像个人偶。
这似乎是个暗示。人心所想,大多受着多重拘束,因着人世繁复错综的相生相克关系,只好将白日所想,寄于夜眠所梦,并且以虚假情状来编造这些个愿望圆满实现,聊以慰藉狂妄的身心。
后来很久之后,马进良才隐约想起来:直觉所言,那个河边的女人,似乎是万贵妃。
而真正想杀了她的,是马进良自己。
第三句,也是最后一句然诺,是在前往龙门的驿站里说给他的。
那天晚上马进良正巡逻,赵通向雨化田禀报完各项事宜出来刚下楼,见着马进良就给他带了话‘督主有请,速去。’
雨化田出乎意料为他斟酒,要知道他平日里可不是嗜酒之人,说白了马进良也不是,至少现在不是。
但督公之意实在不好拒绝,实际上雨化田这人从来都刻薄到都让人无法拒绝。
他攒动着盘绕在五指间的佛珠,看了踌躇犹豫的马进良一眼,说“面罩摘了罢,此地绝无第三人。”
伤虽早就好了,但留下的疮疤总不好看,更何况再配着上方怙恶不悛的一只眼,仿佛时刻虎视眈眈着,简直平白能把小孩子家吓哭了。
但雨化田似乎从来没这么觉得。
马进良听他吩咐摘了面罩,搁在桌子一旁空白地方,有些局促地低头啜饮凉酒,不敢抬起视线。
而雨化田却突然盯着他不放,两双眼睛兴趣盎然地眯起来,黑漆漆的,无从辨认哪般意图。
‘你转过去。’他抬起手慢吞吞朝马进良左边指了指。
‘是。’
等马进良放下酒盏,不容思考的转过身子后,视线不坚地扫荡在前方木门上,却突然察觉到一只手伸了过来,四指并拢贴在他右边嘴角。
那相触的皮肉本是悠悠生凉,伴着苦辣的酒精气息。他用指腹无意识磨砂旧伤口上方盘踞的痂痕,手底下的肌理表层却突然潮热起来,初长的新肉略微的痒。
而后,听见雨化田不冷不热不近不远的嗓音在酒气中扩散开。
‘这样遮了伤疤且忽略左眼来看……啧,你也本是悦目容颜呢。可惜上天顽劣,但凡赐你一样福逅的同时,必要取走另外一样,强极必辱,此消彼长。你看此言可对?’
话尽他便收回手去,在桌几对面安然坐下,静观对面男人神色。
马进良轻微点头,‘督主说得极是。但我所见这世上有一人,能在此咒之外。’
‘何人?’
‘你。’
雨化田笑起来,单手拎着酒盅晃了晃,垂下眼帘看着这些清透液体在容器中晃荡起来,迷离跌宕。大约看够了,倏尔仰头一干而尽,重重撂下杯子。
桌角只摆了一盏烛台,上方鎏金雕龙,燃的是一柄淡淡红蜡。他在摇曳烛光那端猛然站起来,双手撑住桌面,下巴扬起。
马进良不止一次地想,他生来就格外适合以这样的姿态看人,仿佛站在云端居高临下眇睨凡间,浓黑细密的眼睫扑簌簌像只穿火而过被烧焦的蝶,简傲绝俗得令人发指,只以玲珑下颚骨昭告世人他有那么多不屑一顾,旁人怎会懂。
‘那你呢?上苍取走你的往日容貌,你可知他补偿你的又是何?’他道。
乃知竟无话。
马进良的确答不上,他想说全仗上天赐我一条苟且偷生之命,可连自己都骗不了,这条败命能残喘至今全凭爹娘一口口喂进去的糟糠与师傅的长棍鞭策,于是究竟该感激谁?总之不会是上苍。
‘是我。’
雨化田说。
那天晚上雨化田把他计划都说给了马进良听。
他说等拿到宝藏就找个偏山僻水的好地方,动工破土建造一座宫殿,或者独立的孤城,今后便扎根在此生活。
于他于此,再没什么大明皇朝,再没什么西缉事厂。他亦能够卸下所有勾心斗角阳奉阴违,仅仅作为雨化田而活,而并非那个同万贵妃互相利用的傀儡,并非那个双手血腥遭万人憎恶的屠戮歹怪。
他说高权在握也总有厌弃的时候,凡世改迁不会停,日转星移不会停,在一定周期间逢时一次次改朝换代更加不可避免,你看,哪有什么天长地久。
所以哪有什么永久狂热。那么些个永不满足,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贴合创补。那便抛却它,超脱一切定则规训,超脱一切春秋王朝,超脱一切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人心惶惶。
人生实在良多错觉,那只好自己给自己赐个万千宠爱。
素慧容、谭鲁子、继学勇、赵通还有马进良,他们若也想来,必随时恭迎。
当然前提条件是,能活着走出龙门。
而马进良要做的仅仅是。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之后马进良用了一整夜时间来思考这件事情。雨化田是值得他感激的,这不能否认,只是惊涛骇浪了多多少少时间,自然不可能这么简单,一定,也必然有着什么在相顾回首间被抱负熏心抹杀至一旁了。
他终于想明白,一直以来,叫他始终企足矫首的,不过一个字。
共。
共潮汐,共枕眠,共从容,共浪尖,共长刀契阔,共生死由天。
在所有被称为今生的时刻,涉足于没有尽头的懵懂黑暗里,然后偶遇一人,且狭路相逢,便将凡命都送予对方。千刀万剐随你处置,若不然,我早该亡命天涯。
若不然。
若不然怎会像芸芸鼠辈草莽匹夫一样,突然就贪生怕死了起来。若不然你的那些个花里胡哨的权妄梦想,谁来替你一路斩妖除魔走马编织。
且看他妖冶深情得傍,兀自活得漂亮。
定数已是如此,撼动不得。谁都没有资格谈论天下苍生何去何从,那么既然无法掌控‘生’,那便来更改‘死’,阎罗手中的人命账簿,能撕几页是几页,无法无天。
所以更要提笔记下,雨化田此生犯下的灏滔罪孽无数可计,这其中,应当再添上浓墨一笔。
都是他害得,害那个往日跟在他身后手持双剑的男人,到死也没能安心落意的闭上那只染血白瞳。
这后话他若知道了,大概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惊天动地地笑出来。
真是可喜可贺,那个傲睨一切也看透一切的雨化田,终究是愿望落成了。掩埋在千里黄沙中的大漠宫殿,正好拿来容身白骨,以及世间无二好容颜。方可安眠,枕的是金珠细软,梦的是昔日荣宠。
可惜马进良再也不可能知道,他唯只在锋韧呼啸着贯穿眉心的刹那间,自己尚且温热的鲜血溅入左眼瞳仁里,随即绽开,像新鲜雪地上落了一瓣被扯碎的红罂粟,视线顿时煞红一片。
他欢喜地想着,‘督主,不,雨化田,你快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言,这只眼里不再只有冷色涂炭了罢?’
这是一生一次的,我拿命博来的绝演。为的只是证你一句衷肠。
你真该看看。
‘但雨化田你知,有许多问题我尚来不及问你。’
怎奈何,所有疏狂傲骨,所有情长计短,皆付西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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