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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は生まれ僕に出会い,春を憂い秋を見た。さあもう笑う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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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轮年华

 By heviyan

 


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是有太多的雪与太多的寒冷。

 
来自遥远西伯利亚的寒流掠过摧枯拉朽的枝叶,漫无目的地剥落在头顶;它们是同阳光一起死去后留下的尸体,像流离失所的异乡魂魄,然而眨眼间就已自焚在空气中。然后趁其不备愀然跃入衣领颈间,悄无声息,干枯憔悴一如耳畔的浅色发丝。


突然的换季。

 


香樟和梧桐的影子纷繁地陷入眸里。它们只余了些枯朽的枝干,色泽如泥土,仿佛纷纷蜕去了外壳归往最原始的来处,在将亡的严寒岁月里,注定了从泥里来,后又归结于泥里去。


我会在傍晚接近黄昏的时候,路过中心广场,在一旁的大理石座椅上流连一时半刻;那里会有很多玩滑板的孩子,任性挣开大人的双手,乐此不疲地放任于自由与翱翔之中,他们的笑脸总是会让我想到盛夏的向日葵,抑或别的一些什么。


天气不错的时候也会碰上些老人;拄着拐杖的老夫妻,或者戴着老花镜垂头读报的白发老者,岁月不经意碾过,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层层深刻皱纹,还有那些如相机底片般苍老厚重的年轮。它们潜在年轻者的神经末梢里,只待他也同样老去之后才会细细密密地疼痛出来。刀割一般。


只是这样的远远观,大概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脱胎换骨,酝酿于心便觉一切皆空。


在天空接近黑暗边缘的时候,我会在广场左侧的一家便利店买一罐苹果汁,冰冻的,春夏秋冬日日如此。也因而跟那家店简直熟透了,管理店面的中年夫妻总是会“丽先生,丽先生”的叫我,我微笑点头接过递来的袋子或是找零,“谢谢。”


然后,一如往常地掏出手机,拨给我卧室里那个红色电话的号码。仍旧一如往常的不到第三声就会有人接起,“喂。”


“喂,葵吗?”我说,下意识地捏细压轻鼻息,直到手机这头可以隐约听见对方轻微的呼吸声,否则我大概会连他的存在都错以为幻觉。


“是我。哦,是丽吧,有事?”

 


“想问问你今天除了苹果汁还要不要带什么别的东西?”


“ano。。。不用了不用了,你快回来吧。我现在只要你快点回来。”他口气略显焦急,隔着电话机的嗓音还是我熟透了的那个味道,微黏,略过耳膜有沙沙的质感,如同噪音吉他充斥着音镲的震颤余韵。


“嗯,等我。”


待那边持续传来挂断的嘟嘟声,我才合上手机扔进口袋里。那瓶苹果汁隔着袋子将我掌心冰得钻心凉,我却丝毫不肯放手,任由它隔着肌肤皮肉无忌惮地流着冰冷的眼泪,于是凝了水珠的瓶身愈发显得玲珑剔透,像深色琥珀。

 

 

 

 

我经常是步行从这里回去的,习惯了。


比如很多事情当你开始从最为基本的慢慢做起,很久很久以后再回头看时,你才发现,其实这些都是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它只是顺着你惯着你,在经年累日的岁月里降伏你,寄生虫一般张牙舞爪地浸泡在血肉里,最后便是你在某一日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早就习惯这样了。


跟习惯爱上一个人没什么两样。


当他的一切一切都融进你筋脉躯壳里,你却抓着头发大喊想要忘记时,才发现一旦分离疼痛与泪水便会死神一般如影随形。


或许吧。于是他变成了一世纠缠不清的负担。而受害者却依然执迷不悟心甘情愿。


然后在斑驳枯朽的年华面前,你鬼使神差地开始相信——即使曾经形同陌路也可能会在某一天的交汇,即使曾经熟悉如一个共同体也有可能在某天擦肩而过;原本很害怕的分别相聚,都在撕扯渐稀的日历数字里渐渐习惯了,不知是变得更加勇敢还是更加淡漠。


只是,因了这个人的存在,纵使生活对于自己来说是有多麽地无奈与身不由己,却依然可以镇定自若地走过刀刻般的时间轨道,依然可以怀抱天空脊背大地臂膀甜蜜酣眠。

 

 

一个寒冬也不过如此,我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徘徊往复。仿佛奔走于潮巅之上又流连于山峦之间的旅人,要买一个很大很大的旅行箱才行,因为我有太多装不下的惦念回不去的过往,它们顺着我的静脉一直流淌到左心房,阻塞血液,误导神经。

 

 

不,我想大概还不够。


因为突然想起他总是会说,“丽,不许你走,我是你最重要的行李,要走也要把我带上。”


他低着头,乌黑的发丝顺势流淌而下,刚好遮住他同样低垂的瞳仁,面容上是一斑叫人紧促隐忍的窒息感。他立在那里,立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掺了些许清晨惨淡的日光,打头顶斜斜递染过来,仿佛一层轻透的彩色织锦;于是他便活生生像个孩子,眉头皱巴巴简直让我想上前伸手给亲自抚平。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突然隐隐缩紧,窒息感愈发肆无忌惮强烈起来,仿佛被人闷头摁入水中无法呼吸,于是我隔了槽器从水里往外望见他的脸,模糊不清以及朦胧如雾。


“当然,我几时说要走了?”


我耸肩,几步跨到他面前,借着身高的差距微倾了身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口气尽力压低成对付孩子的揶揄意味,“别怕,葵。”


他没搭腔,皱了眉抬头瞟我一眼,再悻悻转了身往后退,肩膀收缩,一副惧怕寒冷的保护式姿态,黑色T恤背后大大的骷髅头龇牙咧嘴迷煞人眼。他退回到沙发上,陷进去再猛然站起身掌心用力平复沙发上本是波澜不惊的皱褶,然后再重新重重地倒坐下去,然而不多时又会心急火燎站起身来重复开始的动作。


他的这些我都太熟悉。


他并无洁癖,却好像对周围一切心怀揣揣不安的疑虑,比如这沙发,他似乎总察觉沙发底部或背部滞塞着一个尖锐物体,在不经意间就会硌伤自己;像是身穿病服掌心揣着硕大毛绒玩具一角的无辜孩童,足尖净是踏过雪地后余留的寒战,像神经质的猫。那种咄咄逼人的憔悴嶙峋几乎渗透到骨子里。

 


似乎他从未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过话,只是这只言片语都锋利如同银针,刺进皮肉里片刻间波澜不惊,方要迟钝片刻才会狠狠地哭出血来。


一刹那,我才恍惚道他本就是同我一样的大人,原来并非许久以来纠缠于我身旁的那个孩子,突然间严正厉色的话从他嘴里说出也并非荒谬,却只是有些莫名,莫名的神情,莫名的言语,莫名地让我简直想要摁住他肩膀用力摇晃,大声质问他你是谁?究竟是不是葵?


可他明明就是葵,真的是。


只是那瞬间我似乎看见的不再是这个他,而是。。。另一个。


我第一次看见的他。

 

 

 

 


是十一月的某一天,大约是暖冬,东京的第一场雪下得过分早了些。


第一次看见的他,穿了一袭修长的黑色风衣,同样漆黑的头发及肩垂直散落,于是他整个人看上去便是又热闹又寂寞的黑鸦鸦一片;融在背后一大片清冷的苍白里,对比强烈极其醒目,像极了白色宣纸上被人毫无章法地乱抹了一笔,然后纸张轻飘飘被风吹起,落在我眼前。


他向我走来,慢吞吞,黑色短靴由背后烙一排明显的脚印,伤痕一般。


“能在这儿坐一下么?”微低的嗓音,钻入耳膜空隙时我不由得一个寒战,只因这声音让我联想到沙子从指缝划过,以及在秋风肆虐中孤独凋零的枯叶。


我从杂志上移开视线,“当然。”


“谢谢。”


窸窸窣窣整理衣服的声音,他在我旁边坐下。


同一张红色木质座椅,背后有成排挺直高大的法国梧桐,光秃秃枝干一直伸展得老远,仿佛不经意就会从头顶坠落,抬起头仰望时便会直扎入瞳孔正中。


半晌他那边都丝毫没动静,简直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我扭头,他捧着瓶东西坐在一旁,凭直觉应该是饮料,棕褐色或淡金色苹果汁一类,冷冻的,有从瓶壁上滑落的冰冷水珠顺他手腕滴淌,苍白的手腕,稍显消瘦的骨节分明,直白地裸露在这样凛冽的空气里。


他却宝贝似的把它捧在掌心里,神色微妙,有些浅薄的冷漠,却又不讨厌。


“能帮个忙吗先生?”他突然扯我衣角,半张脸偏过来,微眯着一只细长的眼。


我抬头,“嗯?什么?”


“能帮我去那里买瓶苹果汁吗?”他伸手指了指左侧的一家便利店。


我狐疑地望着他,意思不言而喻是说你明明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自己去。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几分勉强,低头吸吸鼻子干笑了几下,再抬起头的时候笑得越发深刻了,唇角向上咧成不规则弧度,像只饱食之后满嘴腥香的狐狸,“我的任务是把手里的这瓶赶紧喝完,好喝下一瓶。”


太有趣了。这是我的第一印象。从一贯的喜好来说,我并不十分喜欢这种有些粘人的类型,可我喜欢像狐狸一样的人,即使笑得再甜腻无辜,眼神里也蕴涵着几分狡猾挑衅。


我想,如果可以,不知可否把这当作他的挑衅?


我把报纸折了起来放在指间细细地捻,慢吞吞抬起目光看他,半噙着笑,“帮你的话。。。报酬呢?”

 
“哦?”他立马眯细了瞳仁吃吃地笑,“不会是想要我电话号码吧?”


“哈,也行。”我冲他晃了晃食指,“总不能讹你一杯果汁吧,还怕人笑话呢。”


他心思不动声色地逆转片刻,睫毛低垂之下波光流转,仿佛一纵寒冬从他眼底化为春暖花开。我抱了臂等他回应,可他却迟迟卖起关子来,唇角波澜不惊丝毫没有衔接后话的意思。


罢,大概也只是逗我玩玩而已。


果真像个狐狸。聪慧刁钻至极。


我兀自叹了口气,摊开报纸继续看。一行行的字儿从我眼皮底下蹦跳而走,尽没看尽脑子里去。

 

 


不消片刻,他却突然探头探脑逼近点,近似于咬耳朵地压低声音,“我不给你电话号码,你就不去了?”


我抬头,一副被你打败了的表情哭笑不得,“还是要我给你买?”


他无辜状点点头,表情神态都诚挚乖巧地如同猫咪,如果跟他很熟的话,我大概会情不自禁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可是我们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那好。”我下意识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在原地等我回来就好。


“嗯。”他眯起眼睛,左手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发梢,卷在食指间又倏忽放开。黑色风衣敞口很大,况且里面的长衫还是深V字领,稍一仔细锁骨都可见一斑。


真是不知冷暖的精怪。


我把双手操进口袋里,尽可能快地走到那家也并不很远的便利店。心里不由得暗自苦笑,就为一个陌生人,值得么?可却也是怎么都不讨厌不起来的。于是无奈耸肩。


所到之处都留下了深深浅浅脚印,雪停了没多久,大概已开始准备融化。空气是湿冷的,有不甚温柔的风,略过衣角时会欢欣鼓舞地跳跃起来。


便利店里空调开得很足。我扭头望他一眼,整张侧脸浮在雪白的海洋里,雾蒙蒙地沁了水汽,像能剧里女伶森白的面具;即便台下万人为他欢呼倾倒痴迷眷恋,他也可以事不关己地归于静处。


我想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喏。”我把杯子贴上他的脸颊。


还以为他会惊恐地叫喊一声,然而他却只是淡漠地撩起眼皮使劲地瞅着我。心里发毛,被这样的眼神专注直视。


“怎么?”我支支吾吾。


他却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声音轻巧如同落入高脚杯底的戒指,抬起苍白手腕掩住了鼻尖,“这是什么意思?”他冲我握在手里的杯子撇撇嘴。


“这么冷的天,喝热咖啡不难为你吧?”我嗤笑道。一面帮他插入吸管,递过去。


“谢谢。”他终于真心实地的笑出来,眯着眼睛,原来也是干净无垢无所遁形的人。

 

 

天空有灰蒙蒙的斑驳云层,像堆积成的一层又一层厚重的痂,直至腐烂在瞳孔深处与视网膜内。雪是早就停了,可不知何时才能再重新放晴,开出一大片洁白的天空。


余光里可以看见他呼吸的质地,很温和,如同加湿器一样的白色雾气从他唇畔呼出,与掌心咖啡杯的热气交融,像棉絮一样辗转包裹住冻僵的冰块,直至融化。


可我知道他应该很冷。


好吧,我也依然知道我该怎么做。

 


他抬起头,眸子有些经受突袭的迷蒙,可却也是在一瞬间唇角划出温润的弧度。这次虽没说出半个感谢的话,可从他不经意柔软妥帖下来的神色里,我还是察觉出来些许。


而此时,我的藏蓝色围巾扯出长长的线条,一半缠绕在他颈上,而另一端则依旧环在我肩膀。我本是要全部给他系上的,他却死死不肯尽收,我也只好作罢,只留得这半推半攘不伦不类场面。


路人踩着积雪纷至沓来,各色冬衣缤纷得如同早春乱花,掠过一丛丛单调的白;而天空的色彩依旧黯然得可耻。我们坐在原位都没有再说话。


“你叫什么?”我双手撑在胸前哈着热气,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他稍微楞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然而片刻就已机敏地反应过来,“葵。”


“我喜欢你的名字。”


“那么你呢。”他似乎饶有兴趣地侧了侧身子,歪着脑袋。


“丽,高岛丽。”


“嗯。。。这名字是不错。”他埋头啜了口咖啡,“可是跟你也太不配了吧。”扯着嘴角伪装凛冽地笑,并且挑着眉毛由上往下打量我。


我差点扯着头发暴跳起来,“怎么,我就这么配不起这名字?”我无奈皱眉。


“不。”他垂头,把围巾往怀里环得更紧了点。


“是比[丽]这个字眼还要温柔许多倍的人。”他眸子里有股藏不住遮不紧的认真。


我莫名失笑。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得挥手说着告别的话然后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避难所。这是神赐予的规则,大自然的定律。


我不知道什么叫循规蹈矩,只是这些告别往往比恋恋不舍来的轻巧。


我勉强笑着跟他说“认识你真是太开心了”。而他一面把围巾折叠得整整齐齐递给我,一面低头支吾着“感谢丽君的咖啡。”


然后,年华在原地打了个转,他在暮光尽头停留下来守望我渐远的身影。我抬头,终于天空不必再持续阴霾,只是当黑夜降临光亮尽失,它再如何洁白绚烂又有谁能在彼方久久凝视得到呢。那些被双氧水洗濯过,白得如同极地之雪的云朵与心脏,又有谁能知晓?


为什么明明没有任何飞鸟的踪迹,我却明明听见头顶上传来雀跃的鸟鸣,欢快地如同儿歌。这个城市怎会有候鸟停留,冬天来临的时候它们都争先恐后地往南方飞去,找到温暖的地方就再也不回来了。谁才会傻到为你停留?


我觉得我是该留下点什么。

 

 

“哦,葵。”


我转身,满满当当的一百八十度。然后由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过去,“这是我的酒吧兼LIVE HOUSE,明天来玩儿吧。”


他好奇地接过去,在掌心里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二十二?”他有些讶异地读出名片上的酒吧名字。


“对啊,是叫二十二。”


“很有意思的名字。”


“谢谢。很久以前突然想到的,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是么。”


半晌他终于嬉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好,明天见。”

 

 


人有时候运气很好有时候运气很差,这是拆不败的死里。而今天。。。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运气,究竟该很好还是很坏?还是等同?


虽说我今天很庆幸地遇到了葵。属于我的一大片金黄色麦田。


可偶尔运气便会不约而同地相悖。比如今天,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几个该死的抢劫犯。


两个人, 看上去都只是跟我差不多大甚至还不及我年龄的青年,手里握着长长的铁棍,为了看上去魁梧凶悍,而穿了鼓胀的迷彩色军大衣。大多是一无是处的掩人耳目玩意。


他们嘴里叼着烟,自以为很威慑地往地上唾了一口,用铁棍指着我,压低嗓门使劲吼,“他妈的不想死就把钱全掏出来。”


我咽了口唾沫,心想难得冬日里这么好的月色,沿路赏月的兴致都被两个畜生给硬生生地破坏了。


其实身上本就没装多少钱,况且我向来讨厌这种好手好脚却贪人财物的为非作歹之徒。于是我决定即便不能把他们纠到公安局去,也要给自己寻个两全其美的生路。

 

这里是少有人住的巷尾,到了晚上自然更是人迹罕至。我一面假装在口袋里寻找他们所要的钞票以及值钱物品,一面偷偷瞄着四周环境,寻找逃脱的方法和机会。


“快点快点,老子可没时间跟你磨蹭。”他们看上去有点不耐烦了。


“哦,当然。”我往后退两步,扭扭脖子,舒展在冬日里渐渐慵懒起来的关节骨骼。


“不让我们亲自掏你口袋?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样?!”其中一个起了疑心。


“我哪里敢。只是有些洁癖,希望你们别碰我而已。否则我把手机手表什么的砸了你们什么也捞不到可别怪我。”我耸肩,假装不耐地苦着脸叹气。


“少废话,快点!”


右转弯那条巷子的尽头似乎有微弱亮光,从脚下的地面跑向光亮所在大概需要三、四分钟。我寻思着怎么暂且对付这两个混蛋,并且可以找到足够奔向那里的空当。


这时,其中一个混蛋的烟抽完了,他重新拿出一支才发现没带打火机,于是两人侧了头互相借着另一个的烟卷点火。而此时风似乎大了点儿,便靠得更近一点挡住风向继续点烟。


好的,时机来了。


我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朝他们劈头捂过去,然后拼了命地往光亮方向跑去。


回头一望,两人就像被踩了脚的猫一样跳起来追赶我。


老天保佑,希望能一口气跑到警察局或者派出所之类的地方,再不济也要往人多的地方挤一挤,那样的话量他们也不敢再耀武扬威了。当然,最关键还是保佑两个混蛋不要追上来才好。


可。。。糟糕,还没跑到转弯处其中一个高点的就已经快追上来了,一两米远,他若稍一使劲,电棍就能向前打到我,我的鲜血会溅得到处都是。


可悲的是,转了弯之后周围依旧没有一个人。我顾不得感叹世态炎凉就已差点被对方拽住衣领。


这时候,从左面黑暗的墙体那里扔来了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刚好砸到手持电棍者的小腿,他条件反射地忽闪了一下,停在原地蹲下来揉着自己的腿。而另一个混蛋也已追上了他,两人叫骂着威胁着恐吓着,该死的哪里冒出来的石头。


而我也趁此机会继续往前跑,果然,光亮处通向外面的大路。回头看,并没有人追上来。


而后,我气喘吁吁地坐在玄关处回想方才的惊心动魄,一抹额头,沾染了满掌心的冷汗。谢天谢地,那块莫名其妙的石头救了我。


其实人对危险事物的本能恐惧,并不在于其本身,而是当你想到可能会丧身可能会剥离,然后那些平日里不见其形的对于生的渴求就会越发强烈,强烈到奋不顾身地,为了活着,而活着。


而也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该是你心里重要的东西才会浮现,它们匆忙略过脑细胞边缘,擦肩而过的同时会带来难以言明的绝望。未曾目睹的风景,未曾熟识的人物,以及,未曾兑现的承诺。


平复下来之后,我抬起头,才发现今晚月色真的很好。有淡金色镶边扩出的毛茸茸光纤,半圆的月,周身似乎是是有温暖气流充溢的绵,像朵菊。


那色泽简直太温柔,像汪在池底的一泓金色花瓣。美的让人嫉妒,暖的令人发指。

 

 


而第二天葵却并没有来,我偶尔忙于酒吧的事所以并没有过多遐想。只是接下来几天里,夜晚孤寂寒冷之时,我会捧了热咖啡暗暗咬牙咒骂,这个放纵任性没心没肺的狐狸。


是在两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再次见面的,二月,寒冬还未完全褪去除尽,而圣诞树的枝叶还未被遗忘,躲在礼物盒子堆里悄然墨绿。


他是突然出现的。终于能知冷暖的裹了条灰色格子围巾,照旧不变的是通身纯黑打扮,倒是苍白手腕上多出了一排排繁复银饰,辗转于他动脉神经之上,像干枯腐朽后色彩尽失的藤萝,细长的条略微有些神经质。


这做派怎能称作低调。


可又不招摇。


他来了之后径直在吧台前坐下,跟调酒的年轻服务生熟路地打招呼,“我跟你们老板很熟呢。”半晌后却不知所云地点了杯果汁,而后一人坐在黑暗里看驻唱乐队的表演。安静地不像话。


我听完服务生的描述之后哭笑不得。哪有大老远跑酒吧里点杯果汁还跟老板套近乎的,更甚的是,他来这里本是该找我的,然而却丝毫未提起见一面。我有些惘然。


于是我只好假装突然撞见了一样跟他打招呼,他却一门心思地投入演出中,看见了我也只是摆摆手说“你们这儿请的乐队不错啊,特别是这主音,没走一句调呢。”


我失笑,轻轻叩着台面笑问他“怎么今天才来?”


他随口搪塞道,“你给的名片弄丢了,昨天在朋友家刚找到。”


“哦,这样啊。。。”谈不上失望或者错怪,只是有些释然;当该来的已经到来,该有的已经拥有,一心想要看到的人也近在眼前,那时便什么都释然了。


“怎么?”他终于回过头来货真价实地看向我。


我没说话,只是把一只手掌慢吞吞摊开,伸展到他面前。


“什么?”他疑惑道。


“等你这么久,怎么补偿?”我一本正经开口。


他顿时嗤地笑出来,半弯下腰来嗓子眼里沉沉地低笑。前发直垂到下颚附近,眉毛,瞳仁,大片大片蔓延到无法无天的黑。


“要不过几天情人节我给你买束花,再附加一封情诗送去?”他扭着眉毛嗔怪道。


我从头到尾打量他一番,叹口气挥挥手,“算了,量你也顶多只买黑玫瑰,情人节送黑的可不是好兆头。”


然后,我看见他的眼睛在酒吧昏暗的空间里散发亮光,像从颅内燃了一团火,慢慢烧灼到通天明亮。似有似无的笑意跃上嘴角,灯光从侧面隐隐打到面部,于是明暗深浅将线条切割的分外森峻。可又不冷,仿佛掌心抚上去也是温温热热,也许也只是因了他那抹浅浅笑意。


笑着笑着,开了口。


“那换你送我玫瑰吧。”

 

 

 

 

再后来,他搬过来跟我住在一起。


他很喜欢我的那些做乐队的朋友,见了面也从不避讳主动笑着招呼。而朋友对于我们的事也是总能理解,由他们看来大概就是两个孤独的人互相依偎而已。又或许他们很早就在做地下用乐队,世间林林总总千奇百怪事态都看过太多,见怪不怪了。


更或许,爱本身就是无罪的。


比如,这世上没有美丽的监狱,就如同也没有肮脏的爱情。

 

 

葵整天都待在我的酒吧里,喝果汁,看LIVE,再不然就会去顶楼我们的房间里打会儿游戏,偶尔也会盯着某位十来岁的小姑娘看上半天,然后乐颠颠转头跟小酒保说“看见没小田君,那姑娘腿可真长。”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多得让我恨不得拿皮绳把他捆在沙发上,然后对他吼,“不许看她,看我!我只要你看我!”


可是我知道,即使这样也无济于事。

 

 

有时阳光很好的午后,我只想跟他一同坐在阳台上,任由日光肆意挥洒蔓延至全身。或者两人戴同一对耳机听一张CD,或者由他靠在后背上听我读手中的小说。于是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俩,彼此笑容足以淹没尘埃,呼吸足以弥补彷徨。


可这样的天气,他总是喜欢拉上我去逛街。戴着大墨镜满大街的寻找他中意的料理店。


我不认为我有很好的耐力,且是在他的百般撕扯之下。


一次,一个关系很要好的乐队的器材存放在我这里,交代我妥善保管待几天之后再来取。我满口欣笑答应。


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却见他拎着断了的吉他弦在沙发里怔怔发呆。而缺了根弦的吉他则静静躺在一旁。


还没待我愣完神问他,他就已嘟囔着嘴指着吉他小声抱怨,“还没扯几下怎么那么容易就断了。。。”


我差点暴跳,“你还好意思说,谁叫你扯它的?!”


“好奇而已嘛。”


这下好,于是我只剩下哭笑不得。我承认我不太敢呵责他,因为他稍有一点受不了就会跑出去一下午不回来,最后也只有我眼看着天快黑了,便急匆匆去公园里把硬拽回来。


性子倔的很。


当然,他也并非笨蛋到每次都只往公园藏。我明白,他知道不管怎么我也一定会找到他,带他回去。于是,他便在公园微笑着等待我的到来,然后像抓到老鼠后骄傲的猫咪一样跟我回家。姿态慵懒脚步轻盈,甚至有些欢快。


欢快什么?欢快一次又一次这样乐此不疲地跟我玩猫捉老鼠游戏?哦不,应该是逃跑的猫咪,以及家里老鼠成灾急需救援的主人。


看吧,我只是离不开你。


才会如此坚定地和你在一起。

 

 


他会偷偷地把蛋糕藏在衣柜里,然后我会在第二天找衣服的时候发现我沾满奶油的衬衣。


他会在我洗澡的时候突然闯进来,磨磨蹭蹭说是看我有没有拿错他的毛巾,其实则是偷走了我的浴衣,我逼不得已只得光着身子走出来把他摁在地上。


他会在我突然想吻他的时候扑哧一声笑出来,拿了饼干挡住彼此间去路,而已经闭上眼睛的我便会自然而然地吻上一块饼干。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恶作剧,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于是只能导致我能容忍的限度越来越小,怕是会在某一天大脑崩坏为一摊碎片之前,背起行囊愀然离开。


其实爱情不过是停驻于岁月中心的一座坟墓,美丽只能代表它受到了厚葬,也许曾经在属于某两个人之间的花圃里热烈绽放过。


然而最终还不是一把阴寒尸骨埋于地下,经年累月腐化成黏腻土壤。


终是要被遗忘。

 

 

我觉得我只是在无法无天的宠着他,当渐渐地这份宠大过了爱,那么很多很多年之后还能留下什么值得追溯的。他总是像孩童一般笑着,在我几欲发怒的时候,在我无可奈何的时候,在我忍俊不禁的时候。


惚如嘲笑。

 

 

 

 

 

而彼时,今冬的第一场雪即将倾泻。


葵抱着大大的抱枕窝在沙发里,眉眼和煦地简直平白无奇,只那一双眼睛却极其天真地四处抛撒;头发被他任性地照着喜欢的乐手剪了一样的,不长不短刚及肩,碎碎刘海斜斜倚上眼皮,唯一没变的是依旧浓黑笔直如同绸缎。


他穿了浅鼠灰色毛衣,简单的宽松仿旧仔裤。眨着眼睛回头看我,“丽,你说这雪会不会一直下到圣诞节啊?”


我盘腿坐在地板上翻杂志,抬起头看看他,随便应付道,“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根本不会下呢。”


“怎么会。”他赌气嘟囔着。


几步跨到窗前,随手拉开窗帘给我看。“你看,绝对马上就要下了。”


我再次抬头。天空有一般是埋于土中一般的暗沉,像艘即将沉没于波涛汹涌之中的大船。我揉揉眼睛,似乎看到风开始结冰,云开始融化,天空开始沉沦,整个城市都开始哭泣。


“行,你说怎样就是怎样。”我无奈叹口气。


他似乎很无聊地在地板上咚咚地到处乱走,半晌,终于仰头倒在大床上,肆无忌惮地陷进去,开始给ruki打电话聊天。


Ruki是他从小就很好的朋友,当然,现在也是我的朋友。他在道玄坂附近的服装公司上班,安静无恙地过着小资式的平稳生活。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天空中真的有细小的雪粒开始降落,像无数被研磨成颗粒状的天然水晶,洁白中透着无垢的天然模样。


他一看,一边忘我地欢呼着“好漂亮”,一边随便套了件外衣就冲了出去。咚咚咚踩过地板留下漫不经心的余音。


“喂,就穿这么点出去玩雪啊?”我大声叫着,可很显然他只顾着往外冲,根本就一个字儿也没听见。


我只好从地板上起身,到他的衣柜里翻找大衣,准备等下出去送给他穿上。


在最底层,我用力把他拽出来,抖了抖。然后一张薄纸从口袋里轻飘飘掉落出来。我把它拾起来,皱着眉凑上去看看。


“诊断书”三个字落入眼底,沉沉地遁入大脑里,光光当当一阵脆响震的生疼。


“城山葵,确诊为重度脑震荡。于十一月二十三日入院治疗。”


只听见脑袋嗡地一响,差点失去所有知觉。


十一月二十三日,正是我第一次见到葵的那一天。也正是我第一次差点被人抢劫的那一天。悲喜交加幸运与不幸重叠交错的一天。

 

 

等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我赶紧给ruki打了电话过去。关于葵的过去,我想只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喂喂,是ruki么?”


“哦,是。”对方轻轻笑着。


“我是高岛丽。想请教一下,葵的这个诊断书究竟是怎么回事?据我了解只有你跟他最熟识。”


“诶?你。。。都知道了?”他抱着试探性的语气,稍紧张地压低嗓音问。


“当然。所以我现在想知道全部。”


“那么,既然这样了,告诉您也无妨。”他重重地叹口气,似乎难以了却的心愿终于有了个结果一般。


然后ruki慢悠悠地告诉我;那天我走了之后,其实葵一直在身后悄悄跟着我,而跟踪的原因只是为了看到我,一直一直看着。然后遭遇歹徒的时候,那块石头就是他扔过来救我的。尽管我最终避免了歹徒的洗劫,可他们却在回头的时候发现了葵,兜头一棒。。。


等到被送入医院的时候,检查结果最终残忍而现实地趟在那里。


也就是说,葵虽然没有因为头部撞击而失忆,可是,他的智力却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五岁。他始终要求唯一知道这事实的ruki替他隐瞒一切。


他记得我,他什么都记得。只是他永远都只能以十五岁的心态去衡量事物辨别对错。


他所给我的,也即是永远停滞在十五岁的,年少而纯真的爱情。


原来竟是如此永恒。

 

 


而此刻,我手中的电话渐渐滑落到地面,清脆响动牢牢扼住心脉。


我推开窗,他蹲在雪地里回过头来看我,轻轻地笑。干净得竟是真的恍如十来岁少年,眉眼里稚气盎然却不失厚重年华的味道。


他说“丽,你快来啊,多漂亮啊这里。”一边兴奋地挥舞手中的雪球。


我将上半身探出窗子外对他大喊。那瞬间,有温热的泪顺着下颚流淌。

 

 


“我爱你。”

 

 

 

 

即使简单一句言语也不能道明这丝丝缕缕,即使我站在世界的这一头而你位于彼方的那一边。


即使前方有万里不见尽头的连绵物障,即使瞬息万变的山河交汇万物尽亡。


即使年华似水,即使花开花败。

 


我也依然会。

 

如此地,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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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给你留个言,一进博客就有一种清爽的感觉。曾经很喜欢金鱼在透明的水缸里游动的感觉,尤其是这只鱼还有着妖冶的鱼尾,绮丽的色彩。主题音乐也很悦耳。于是我是hth坛子里的棒棒糖。喜欢hevi的文字,文艺风的又不会很小资。
NONAME 2011/06/07(Tue)21:22:05 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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