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は生まれ僕に出会い,春を憂い秋を見た。さあもう笑う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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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 in Paradise(三)
By Heviyan
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吗?他把酱瓶随手放到一边,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我叹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想你应该知道没有身份证明在外面有多危险。
我捏着勺丙把咖啡搅了搅,再皱着眉放了很多很多糖,融化后又浓又稠醇香四溢,甜到牙根发酸发麻也没关系,谁叫我向来痛恨苦的东西。那些甜蜜颗粒也不过用来欲盖弥彰罢了。
咖啡见了底之后,我开始坐在沙发上擦拭匕首,用喷了浓郁香水的白色纱绒手帕。刀面折了光,在鼻尖上映了一抹凉悠悠的冰蓝,刺骨寒冷的颜色。空气里又夹杂着柑橘味暖香,冷的热的一齐在鼻息与视线内争相撕扯。
他坐在窗户前,埋头翻看膝盖上的一本旧书。纸张略微泛黄,可以想象它经年之至后从柜底再次重见光日,发霉的味道以及光阴的味道一同扑鼻而来,仿佛可以凝固时光。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眷恋窗前这个位置,甚至怀疑他是否是好奇作祟,这个陌生城市有太多足以引起他兴趣的地方,所以便透过一扇透明窗,静静驻足观望,不愿进入亦不愿退出。
这一点始终让我耿耿于怀,但又实在无法付出更多的思考。
后来一直到中午我们都保持这个位置各自相对。我打个哈欠站起来,慢吞吞地把玩腻了的PSP塞到抽屉里,然后在厨房磨蹭了一会儿,出来之后扔给他一个苹果。
他在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立马双手接住,低头发现是一个淡青苹果,偏着脑袋笑笑,再念叨一声谢谢。
我把自己手里的苹果咬得脆响,它的身体愉快地发出果决而脆弱的声音。酸的,甜的,涩的,美国的苹果味道总是比老家的更让我诧异,各种匪夷所思五味陈杂都一股脑涌现,仿佛掺了药一般支离破碎的味觉刺激。
他忽然从书本上方抬起头,一页书纸仍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迟疑着要不要翻过来。
Haruma。
嗯?
可以帮我找一个人吗?他把书窸窸窣窣全部合上,安安静静在膝盖上放好。
我把苹果咽下去,在沙发上稍微坐正一点,才再次看向他。是谁?当然我能找到的话一定会尽力的。
F。
哈?你确定?外面冬日的阳光昏黄,是属于美国十一月特有的黯淡颜色,而我的诧异同地毯上粗羊毛一样毛毛躁躁起来。
他起身慢慢走过来,把书轻轻搁在我面前的矮几上,双手握着还没咬过一口的苹果,偶尔垂头看着它,恍惚在思考。
我只知道他叫F,现在也在圣路易斯,日本人。
线索还真是少得可怜。我疑惑地摸摸下巴。那我尽量试试看吧,对了,真的就非找不可吗?
非找不可。
OK,不过得等今晚这趟活儿完毕了之后。我活动脖颈,一切早已蓄势待发。
我无从得知事情原因,而且并不擅长刨根究底,但我愿意无条件的帮助他。这就是人类该死的莫名其妙心理,并且我愿意顺从这种心理的线路,其实说到底不过来路方长,我想我们不得不互相扶持。
很多东西需要坚定追寻,不能放弃。
十点二十分四十七秒。
我把车子停在一家便利店后巷,不远也不算近的距离。徒步从乌七八黑的街道式居民巷里走出来,错身而过那些七零八落的家庭房门,偶尔可以听见屋内举行派对的欢呼声。
夜风没有消退,我把外套裹紧一点,一旁树影晃荡恍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这让我忽然想起日本老式和屋,且是夜色中的另一张面孔;走廊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阴霾,森然而又狭长,血红纸灯笼神经质地摇曳,噔噔噔谁的脚步细碎而过,和服衣摆擦着地面窸窣而过。那是记忆里旧时老家,淡薄的惆怅。
我告诉自己这并非想念,那片土里早已抛弃了我。
回过神的时候,一只猫无声地从脚边溜过,青绿眼眸浑圆,暴露在夜色里几乎透明。它跳上房顶,再回过头来轻声叫唤,那声音实在太邪气太妖异。我倒抽一口冷气。
码头照样只剩灯火依稀,再无其他。
零星几艘灰白船只,远远望去像是翻身露出白肚皮的死鱼,苟延残喘一身腐臭。我在之前指定好的甲板上站定,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船会在十一点左右抵达,而我向来习惯提早到达,这是习惯也是宗旨,宁可自己等待也不可让对方觉得我们拖泥带水。
这种时候即使无聊又怎样,我向来讨厌用发mail来消磨时间,况且根本没有可联系的人;而且从来都憎恶烟草味道,所以雪茄或者Blackstone都无法抵消心底的压抑。
我承认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郁积满脑愤怒却无处发泄一般。大晚上在码头一脸悠然地吹冷风,用美国人的话来说就是fuck,还是十一月冬风!
当然,他们的船靠上甲板的时候我仍在远望,刘海吹的纷乱,玫瑰刺一般扑面遮住眼睛。灰黑海面上像浇了一层柏油,肥腻土壤连着地平线彼端无限延伸。
戴着硕大墨镜的男人拎着手提箱跳下来,着地的同时风衣呼哧作响,动作利落沉稳,虽然被墨镜遮去大半面孔,但不难看出是东瀛血脉。
我抬头,瞥见船板上另留了三四个人,警觉地四处环视窥看,大概是为了方便接应。
男人向我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开口,劳烦,我要先验证。
我垂头轻笑,哦没问题。然后单用一只手去掏上衣口袋,把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男人默不作声接过去,用一只手擎着低首仔细端详,乌黑墨镜反射出一道灯塔的光,光的一侧映出我鼓着嘴的半张脸,一半是无聊懒散一半是耐着心思等待。
那把匕首的刀面根部被他牢牢盯住,却又怕不太妥帖,于是拿出打火机点燃,迎着那点微弱光亮再细细打量一番。半晌才抬起头道,OK,的确是你。
这匕首是当初加入时上面给的,实则是太平凡常见的,只是刀面侧边刻有一朵凡尔赛玫瑰,过分精致细密的纹理,一般人仿不来的。这被作为我们验证身份的凭证,对方只认这把刀,其余一概不管,而出错的几率还是很小。我也因而时常感慨,我们这帮该死的日本人真是聪明过头。
他把匕首折叠好递过来,也许有笑也许没笑,但那半张脸的神色却早已职业状态。
我驾轻就熟地接过来放回贴身口袋,那么现在轮到我验货了。
男人冲身后打一个响指,船板上立马跳下两个同样黑衣的人,其中一个走过来把男人手里的皮箱子打开,另外一人则靠近点继续盯梢周遭风吹草动。
我蹲下身子看了片刻,食指再抚上那角落里的一线纹路,再清楚不过。
不错,正是我要的货。
我嗖的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摆的皱褶。眼看着男人冲那随从略微点头,箱子随之递到我眼前。
我笑呵呵地说了声合作愉快,二话没说拎起箱子转身向回走。风衣衣角向后倒吹成卷曲的弧度,像一叶扁舟失了桨,慢悠悠慢悠悠地在夜色中分崩离析。
离开码头一定距离后,我这方才回头看了看,那几个人早已随着船只不见了踪影,水面上坦荡荡的一片明冽动荡,大概是被夜风吹动,又或者有船只刚刚迟疑碾过。
跟往常相比算是相当顺利的一次。
圣路易斯警察不算笨但也不算聪明,消息一旦走漏的稍早些,他们便会像狗一样早早警觉起来。不过这也就是在码头接应的好处,码头常年偷渡人员聚集,那些外来人群早已不怕坐牢不怕死,自知生活已攀尽头,所以平日里跟警署作对的事并不稀奇,于是夜晚时警察们便能躲则躲,很少顾及这片土地。
果然一旦关乎自身安危,谁都会临阵逃脱。
我悠哉悠哉地吹着口哨,方向盘在手中来回扭转,扭转出一个个饱满的弧度,像受伤的手指被人朝相反方向狠命折断,血肉模糊,天旋地转……
如果我肯向旁人坦白——其实我并不是坏人,会有人相信么?谁会相信?
比如现在,从东京走私来的美钞电版正在我手中,我完全可以带上它,开着车子逃去另外一个半球,从此以后挥霍无度奢侈放纵,这些对于我的余生来说丝毫不在话下。足够弥补我昔日里那些耿耿于怀的仇恨与挣扎。
但我突然觉得找不到理由,找不到怂恿自己这么做下去的理由。
也罢。我云淡风轻地甩甩头发,打开车内音响,继续向前。
没有必要作过多争执,大脑左边的天使同右边的恶魔本就互不相干,也无需过多牵扯,就如同黑白从来都巨细分明。美国的夜晚有散发腐臭味道的黑暗,冷风可以让我保持清醒的头脑。
半小时之后我双手一齐把箱子推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隔着一张桌子偏头噙笑,一脸倦怠全部掖藏起来。
福山先生,东西顺利拿回来了。
Good job。
他终于从一页白纸上方抬起头,手中铅笔优雅地放入笔筒。
我双手交叉蜷起来一个弧度,直直托住下巴,半分懒散半分旁观。视线再绕过去的时候,注意到了他案上的那张白纸,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灰黑的线条,纵横交错似有纹理又似毫无章法,似乎画的是个洛可可建筑外墙,繁复线条错落出苍茫楼阁。
福山先生真是有雅兴。我往前倾了倾身子,饶有兴趣地看向那张图纸。
哦?你也觉得?他一边动手开着箱子,一边挑起眉毛嗤笑。
我明白他此言实属玩笑,却也只正襟危坐道,当然,你不妨先把货收好。
他兴致勃勃地埋头打量那块电版,迎着光仔细揣摩那些细致纹理,最后头也没抬地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你还真是很少让我失望。嗓音里的愉悦盖过赞叹。
那是当然,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买卖。
这一点你清楚就好。他眼神突然凛冽起来,比起方才多了几分心怀叵测,好像落了雪的碧绿草地,簌簌地变了色。
那么既然这样,我有事先走了。我站起身,没等他回应就快步走了出去。
一直以来我都只叫他福山先生,原因是名字并不清楚。
我是被他捡起来拿回家洗了又晾干的布偶,摆在阳台风口上支愣着做工潦草的四肢,没有办法奔跑没有办法欢笑。然后他将我身体里的脏棉花全部抽空,换上洁白的新棉,并且时常告诉我,他可以一直一直为我提供上好的棉花,只要我肯在他走过泥坑的时候将自己的身体垫在他的脚下,免得弄脏他的昂贵的鞋子。
我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所以,在两年前的一个下午,我住进了他买给我的房子,在街区酒吧里用一杯威士忌消遣时间,在圣路易斯街头也能昂首挺胸肆意欢笑。那一刻我觉得圣经里的造物主活生生描绘的就是他,那种背后发光笑容可掬的慈悲之人。
然后我的世界正重新开始,也正再次灭亡。
关于他,我知道的太少,同样也太多。
比如他十分喜欢金发女郎,比如他无比嗜好抽女人烟,比如他大多时候行踪不定,比如我从来都用刀不用枪的习惯似乎就是受他影响。
他曾经说过,除了东方女人,除了人体器官,除了日本国家文物,其他一切大可走私贩卖给美国佬。我有我坚信不移的东西,当然你肯定也有,所以哪些生意不能做哪些生意要好好做,我自是知晓分明。
起初我会问他,为什么选择在这个地方,美国大得很,圣路易斯并非缭乱之地,干嘛不去个彻底肮脏的城市再为非作歹,比如拉斯维加斯这种与生俱来的罪恶之城,只有在那里,我们的所有罪行才不会显得如此众目睽睽。
当时他只回答了一句话。
就是越干净的地方越适合用来毁坏。
我从没想过试图抗拒,不仅仅是因为他能给我所有的一切,更包括,我觉得这是某种意义上的重生。在另一片领域内我早已被抛弃,于是我开始开垦能任由我发挥的崭新空间。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肆意妄为。
我沉迷这种骄傲的感觉。扬起下巴冲五大三粗的美国人竖起中指,无需叫骂,怕是只言片语都道不清满腔不屑。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办完一切。车窗外,冬日之阳温暖冰冷得一塌糊涂,像没有血色的皮肤。
我用钥匙把门打开的时候,takeru正端着一杯白开水坐在壁炉旁边,一只手托着下巴凝视天花板。
我突然而至地想起了什么,抬起手腕匆忙扫了一眼,九点四十分。
鞋子索性暂时不换,停在玄关处冲他招手,takeru,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他显然被惊到,扭过头后一脸苍茫错落。
我倚着门框懒洋洋地双臂交叉,轻描淡写地抬起小指掏掏耳朵,啊什么啊,快点。
他跟在我身后走进Wonderland的时候,起初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到我们。
此时这里也并非其他酒吧的光怪陆离,只是一味的黑,仿佛咕咚咕咚沉到水底,距离稍微远一点便已看不清人脸。一如各人自扫门前雪,似是而非的冷淡漠然。
我跟那熟悉的酒保要了杯威士忌,他却敲敲吧台说要杯冰水就好。
我诧异地扬起眉毛,不喜欢别的么?还是嫌贵怕我付不起?说罢我侧着头笑笑,毋庸置疑的玩笑口气。
他眸光微亮,抬起头打量着高高的吸顶吊灯。是呢,是不喜欢别的呢。
这样啊……
这次我很鬼使神差地在杯子里添了几块冰,与我往常习惯有些相悖,此刻我正用大拇指隔着杯壁抚摸它,那块坚硬而又脆弱的透明固体,躺在那里,冷的热的融化到泪流满面。
他坐得有些腻了,索性趴在吧台上,下巴搁在两只交叠的胳膊上,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转。后来彼此静了半晌,他才嗓子哑哑地问,喂,你带我来这儿到底是干什么?坐禅么?
哦不,因为圣路易斯我只对这家Wonderland有好感,你不明白这是怎样一种好感,就好像要从香菜和香菇中选择其一,那么我情愿吃香菇。我摊手,这话对于我来说算是正理,但他人能否明白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烂比喻……
果不其然,于是我劝自己这并非交流无能,只是身处此情此景,没有人能够再安静倾听,脑细胞被压榨成微苦的碳酸饮料,翻涌着假惺惺的泡沫,刺啦刺啦始终静不下来。
年轻酒保今日也不知哪来的闲情,趁在我旁边擦着吧台的间隙,突然抬头一本正经问道,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我抬头望向他眼神所及之处,越过纵深舞池灯光,稀稀拉拉的侧边角落里坐了一个安静女子,面容一片模糊,只隐约看见一个窈窕身影,于是含糊应付他道,挺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Takeru突然倏忽地坐直了,兴致勃勃地往人堆里窥看,哪里哪里?身材好不好?
怎的你小子比我还色?!我一巴掌拍上他肩膀,掌心只触到一翼薄薄肩胛骨,可想而知的瘦,那一瞬间我几乎不忍心丝毫施力。
酒保狡黠地凑过来,声音仍是不高不低稳妥如常,他说,那今晚想不想试试?她经常在我们店里做,看今儿这样子似乎就是在等着愿者上钩呢。
我不由得含笑三分,果然,美国也终究逃不掉文艺情调,小资电影里才有的场景活生生化成了现实——欢场女子都是这般偏好只身影单的寂寞神色,独自一人坐在酒吧深处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实则图的是什么一夜投怀送抱纸醉金迷,当然个人自知。
Takeru离我坐的最近,酒保的话一个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干咳了几下,别开脸望向舞池。
我笑吟吟地冲酒保钩钩食指,示意他近身相听。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不劳您费心,我自有佳人相伴。
气氛僵了约有三秒钟。
他立马抬头看看一旁的takeru,再看看我,面上并无惊愕,只剩恍然大悟,啊,哦,原来如此…… 话说完就悻悻地回到原位继续摆弄酒杯。
我换个了坐姿,上半身靠一只胳膊懒懒的支撑在吧台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台面,心满意足地远远观望满场红男绿女。
Takeru扭头问我怎么了,怎么笑得这么诡异。
我绷紧嘴角忍住笑,一个劲地摇头说没怎么。
第三杯威士忌。
刚下了班的年轻人一股脑涌进来,冰冷潮湿的路途气息汹涌而至。酒吧内换放了女声爵士,一把嗓子仿佛断气前的呢喃,让终于安静下来的舞池缥缈如斯。
然后我对他说,其实这个世界,我们一点也不懂但又实在太懂,一路走过,沿途风景有泪有笑,我们必须懂得如何去应对。就像有人强迫你同不喜欢的女人上床,你得不择手段的设法敷衍,我不喜欢她,或者我没有足够的钱,无论怎样以假乱真的借口,对方对你的一切希望都会随之堕为失望。
所以,我真的很害怕,被人抛弃。
如果可以,请你一定不要抛弃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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